第(2/3)页 这就足够了。 事情已经不可能更疯狂了。 但是他们突然就那么决定了,在不言而喻中,在谁也没有开口提及的时候,甚至也没想明白到底该怎么做的时候,但就是这样,就是这样忽然就有决定了。 逃跑。 从这里逃跑。 彻底地从房宿的世界逃离,回归宇宙的荒野。 红光的警报始终没有外泄,现今任何一位在外层暂居的客人都不会晓得在丹枫白凤的深处正有那么一件事情即将发生。它的重要性在很久或者也可以说是很近的未来,才会被人录在纸上。 在列缺生产线越来越少的如今,拜访丹枫白凤的人通常都是为了她的船工厂而来。 丹枫白凤既是行政上的书记,也是军事与工业的书记,她的船港,也是航天器的工厂,那是个看不到边的滚筒世界。中间留空,相当于横贯东西的发射井,周围的墙壁像是环形都市的走廊,到处摆满了门户和窗口。最中间是相当于南北走向的转轴,将滚筒世界一分为二,挂在丹枫白凤的头顶。 转轴两侧可以直达太空,从中远眺,犹入井底观月。 因此,这船港被叫做船井,又被叫做心房。从心房中涌出了星系所需要的鲜血。它出产了一整个与前八个服役主舰队可以媲美的第九舰队。 今天船井的客人不多,但海洋星球史学会的客人仍然显得很不起眼。黄山野卉跟着她的老师,乘坐小型的磁航天器在滚筒世界的内表面悬浮前进的时候,总是以为自己正身处于一片钢铁的丛林。 丹枫白凤追求简洁,于是原先这里有过的花草树木、雕刻琢磨也就全部在尝试过后一现而逝。 老师站在他们新定制的飞船面前,对丹枫白凤的工业水准大感满意。 “过海号。” 这是海洋星球史学会给新船盯下的名字,它虽然小,但足以支撑一个三十人以下的群体在这河外星系的考察了。毕竟大部分人不需要苏醒,在网络里活跃就可以了。 “教授要去当碇客吗?” 黄山野卉憧憬地问道。 “傻孩子,你把什么叫做碇客?” 教授取下了自己的左眼球,将其吹过舱门。通过遥控眼球的方式,他可以身临其境地了解船体内部的情况。 过海号基本已经完成了。完不完工只看海洋史学会的心意,看哪里还需要再琢磨琢磨罢了。 他确定无误这艘船已经可以出航。 独眼的教授召回了自己另一只飞出去的眼珠,用力地将其握在手里: “那只不过是个位置罢了。” 兴许是因为使者突如其来的拜访,近来的丹枫白凤显得格外安静。 早在刚刚进来的时候,李明都的不定型身就已经敏锐地发现空气并不洁净,一些像是细菌却与已知的有机体都不相同的东西随着空气一起被它摄入了体内。 丹枫白凤散布在空气中的东西,他猜测可能是类似纳米机器的微型单元。这些肉眼看不见的微观物质,想要发讯和收讯,仍要借助基本的手段。而其中最简单的、又能做到最小的手段仍然是电磁力。微弱的无线信号在穿透不定型敏感的内皮层时,不定型能感受到身体上出现的千个万个的热点。 不定型不停地代谢,靠免疫系统进行清理,但总体数量仍然维持在一个低的但不是没有的水平线上。 然而近来,这一水平线又向下跌落了,几乎到了零。 李明都在“白凤监狱”已经呆了一个多月。他还是第一次观测到纳米机器那么不活跃的状态。 他只能猜想,这是丹枫白凤收束了自己的感知网络。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丹枫白凤那样做了,但肯定不是为了针对他。可不论是不是为了针对他,人的身体也肯定是逃不出去的。 然而他不仅只有一个身体。 他坐在原地一动不动,思想浸入了虚空。他知道丹枫白凤的感知网络必然可以窥视到他的大脑表层活动。说不定人体现在的脑子上正密密麻麻爬满她那种比病毒和细菌更微型的东西。 换而言之,他必须用一种更超过常理的方式来思考,好在与天球的博弈让他了解到了他所具有这一项特殊的本领——把自己的意识像是分布式地在两个身体中来回跳跃,做成细碎的一般球体都难以理解的东西。 这是一种天然的密码。 “必须得行动了。” 然后他彻底地、让自己只去想一些消极的、放弃的思维。他缓慢地在封闭的牢笼中行走,绝望得像是一颗什么也做不了的树木。 只有不定型寄宿在人体的内侧,把自己拉长了管状的长条,粘在耳朵的边上,一眨不眨地看着最近的墙壁的底下。按照重力的感知,这个角落是最弱的。 他们还在往返,不停地往返,等到所有能穿透内皮层的热点全部消失的时候,人的手和不定型的触须同时靠在墙体的表面。 像是重叠在了一起。 但那不是因为重叠。 那是茧的碎片,会随着物质移动而移动的弯曲的空间,在蔚蓝色的爆炸中只留下那么一小块,还紧紧贴附在不定型的表面。 在有光的世界里,按照特定角度才可以看到光线折射的镜面般的边界。 黑球亲自作证,按照特定角度通过此破碎边界的瞬间,所有物质会发生两次自旋。 这个自旋的意思不是指三维宏观世界中绕着自己的中心旋转,也与微观世界物质粒子的根本秉性有所差异,它的本质是让物质的概率场发生翻转。由于概率场本身在空间不对称,在时间上也不对称,因此,物质的概率往往需要不定次数的自转才能在三维空间中回到其原本的模样。 就好比人类自以为旋转一周就回到了原来的位置。然而在时间上,人已经更向前了,在空间上,地球已经转动,银河也已变化了原本的位置。 想要真正变回原来,人类还需要在时间和更高的维度上同时再度发生旋转。 而这个旋转想要在三维世界中还原自身,对于几乎所有物质,次数都不可能是偶数,更不可能是二的倍数。 从镜面中再度出来的钢铁已经完全失去了原本作为重子的秉性,变成了某种宏观性质更接近于常温超流体的液态光,弱相互作用几乎在宏观层面上完全地展现出来,使得长距离的物质也可以以其力量彼此联系。新生的种类围绕在墙壁的表面,像是水一样开始流动。在它开始降级,开始服从现实的真理重新变回宇宙中稳定的物质以前,不定型已经一跃而出,轻悄悄得像是滑过去那样。 而在它把那部分身体蜷缩起来的时候,看不见的碎片本身同样蜷缩了起来,就像是一张锐利的纸张被蜷成了纸团,镜面边界完成了自我闭合,失去了对外部的干涉能力。 丹枫白凤的表面,她为自己建造了一层又一层的壳。每层的壳都有数不尽的房间,也有秘密的正常人发现不了的房间。但总而言之,仍然遵循了太空建筑规划的原理。 李明都所处的这个“白凤监狱”处在内壳最外,在靠近中壳的一个不起眼的位置。 因为他不知道,所以他把它叫做内壳和外壳。 按照丹枫白凤的命名。前者是数字世界,而后者是文字世界,这片地带处于成形区域。她在五百年前制定过一套应急的法则。这套法则迄今还决定了面对这种情况的流程:散布在空气中的“内气微元”发现破缺后,就去传讯到最近的副脑进行核算,然后由应急机器人进行修理。 整个流程不会超过地球概念中的一分钟。 因此,许多历史爱好者后来扼腕叹息,要是不出偶然的话,他应该立刻就会被发现。 必然与偶然是人类认识世界而发明的用于描述世界运动的两个名词。 生命意志的建立,总是通过自身不懈的努力,想要不停消除掉宇宙中存在的绝大多数偶然,从而建立某种颠簸不破的必然的真理。 他们更能从丹枫白凤的能力中找出一万种方法使得丹枫白凤或者其他什么正在这里游荡的实体在这件小事发生的瞬间,就意识到墙壁的破损、维修的机器、抓住这真正的危险的不定型,重新锁入监狱。但从另一种必然性的角度,任何事情的行进都不总取决于那个最强最大的意志,而是取决于各个方向的所有的力量,这些所有的力量都在对世界、对自然施加一个来自自身的力量,向着他们的目标、可能是完全无关的目标前进。 李明都的幸运,或者是必然,首先在于太空建筑的规划与地表平面规划不同,它是个三维的立体,是像蚁穴一样可怕的迷宫。 如果按照建设之初规划出来的路径,他所处的监狱甚至根本就不存在,是完全被封死的盲区,是一根“可以转动的柱子”的内部。 这根柱子横穿了丹枫白凤大半个身体,像是她的脊椎。 而也正因此,他们所破坏的部分正在内壳和中壳分界线的边缘。从这根柱子往上,在连接内壳与外壳的管道、支柱和加固的封闭层行走,它就来到了有人,并且是有外人游荡的中壳。 而第二个幸运,或者是必然就在于它从中掉落的时候,遇到了第一个完全无关的目标。 为了尊重**的存在,部分个人的房间是没有“内气微元”的存在的。 其中一个房间属于麦哲伦星流民族会。 大麦哲伦星系在十六亿年前被预言会与银河系擦肩而过。不过从后续事实来看,由于仙女银河前线的摄动,大麦哲伦星系和其他接近银河系的矮星系一样已经逃脱不了与银河系合并的命运。整体的结构已经崩溃,形成了像是悬臂的星流,被银河系不断蚕食。 星流的诞生致使星际气体变得不再稳定。大量富集的气体招致新恒星的诞生与更多恒星的密集相处,还有更多短寿命新星的爆发。不论是固体星球,还是太空,环境都变得恶劣,具备力量克服这点的东西把那里当做是物质与能量的天堂。不具备力量克服这点的人系则不得不在别人的帮助下重启航程。 银河系便是当初人类散播出去的种子神话里的天堂。 不定型翻身而下的同时,把碎片裹在自己的体内。它悄然从角落里蹑足滑过的那时,看到了一大堆开口的闭口的箱子,各式各样被封在箱子里的有机动物,还有一个麦哲伦人。 人们一般叫他俄格都杜拉尔。 太空服的内部充满了灰绿色的水。在显得浑浊的圆柱体玻璃头罩地底下,露出了纠缠在一起的大串眼球。其中一个眼球的瞳孔在缓慢地开与合,像是正在水中呼吸。 俄格都杜拉尔侧过了头,当不定型的感光细胞略微地集中注意时,李明都就看到那纠缠的眼球中,其中一个瞳孔正在注视他这个方向。。 与此同时,透明球罩的内侧闪过了两段讯息。其中一段是侦测到气压异常,比起标准水平略微地下降了,维修即将发生。而另一段则是来自门外的问候,有人正要相见。 太空服玻璃里的水轻微地晃荡着。俄格都杜拉尔的千只眼球好像什么也没看见。他持续不断地来回走动,观览自己收藏的微缩景观。谁也不知道他究竟是看见了还是没看见。如果是没看见,又是为了什么。但确实,直到最后,他什么也没说, 他只是从球罩里发出了讯息,于是门自动地打开了。 黄山野卉就站在门外,捋了捋自己的头发,看到俄格都杜拉尔打开了一个珍贵的原始样本。 而她走出的时候,带走了这一样本,也就同时也带走了不定型。 基因可以从头克隆,环境可以人为创造,虚拟的实境更能将以上全部在计算中模拟。然而人类反倒因此更愿意人为定义某些东西为稀少的,并为那些称为稀少的东西赋予独一无二的审美价值。 光从外表上看,这一样本很像是一条游在水里的大鱼。 在他们聊天的时候,不定型偷偷钻入了它的腹中。 只是它真正进入后,才意识到这根本不是一条鱼。 这是一个蜂巢。 数以万计有轮虫大小的生物在蓝色的血液中随波逐流,在血红色的肉山上建筑了它们的家园。不定型的挤入直接摧毁了它们用细胞建造的堡垒和大厦。许多生殖的孢子粘在了不定型的表面,让它感到了瘙痒。 但李明都不敢出声,只在蠕动和收缩中观察到那些着急的动物开始处理它这恐怖的入侵者。而整条“鱼”,被它们用有机和无机两种材料建造起来的家园,也就开始不安地挣扎。 黄山野卉以前遇到过类似的情况。 当时教授的指导是不必在意。 她确定自己拖着的运动保鲜箱封装完成,便将其往海洋史学会的客房带去,与一个扫地机器人擦肩而过。 四分钟后,黄山野卉再度回头看了眼,突然发现箱子的机械扣自动打开了。上面留下了些许黏液,还有粘在黏液上的属于“鱼”内部翻出的孢子。 “怎么回事?” 她用手指沾了沾黏液,然后放在嘴边舔了舔。 改造的器官立刻识别到了其中的特征值,并在网络中锁定了数以万计的可能生物的目标,以及对于此生物可能形态的分析。 其中一个条目的拟合度格外醒目。 黄山野卉悚然而惊。 人工视网膜上刻印着一行字: “早期不定型类,适配度百分之九十六。” 在历史中已经消失的种类。 先向丹枫白凤报告吗? 这个念头甚至没在黄山野卉的脑袋里出现过,她的脚步更匆忙地奔向海洋星球史学会的客房。 而那一边的不定型,才刚刚从清扫机器人的体内钻出,钻入了一台打印机的体内。 直到这时,警报始终没有响。 甚至大规模的机器活动也不存在。 整个丹枫白凤的身体安静得像是睡着了。 打印机说是打印机,在定位上更接近于“免费售货机”,本质是通过有限质料的组合在短时间内,对任意指定结构或物品进行快速成型。在二十二世纪的太空,李明都也使用过相仿的产物,只是原理略有不同,功能则远远逊色。 清扫机器人还需要用身体包裹干扰识别单元。打印机就更简单,它有内置的控制面板。这一控制面板可以通过按键进行控制,本质是为了方便一些落后的人系,如今被不定型利用,启动了打印机底下的磁悬浮装置。 它贴着地面运行,是丹枫白凤的副脑收到的第三个异常信号。 后来一些历史爱好者总是为之惋惜,因为直到这时,丹枫白凤已经没有任何方法阻止真品的脱逃。因为真品闻到赝品的味道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情,因为一切都已经无可挽回。 然而从实际的情况来看,这其中仍然存在着诸多的偶然。首当其冲的偶然在于,丹枫白凤体内的内循环系统是有个运行周期的。内循环系统负责了空气、液体等生存环境的印制、循环与过滤,负责了各个客房不同人系相差甚大的要求。它就像是丹枫白凤的血液,在她的体内时而奔流不息,时而静止不动。 空气这一混合物,在大多数情况下,不会跨房间流通。相比起净化与循环,直接作为飞船工业烘炉的副产物,定量生成与消灭更为方便快捷。 然而这一设计在丹枫白凤出生之前的系统每隔一个“丹枫白凤”定义的“天”,就会使得气体在整体流通一次来验证气密性和气循环的畅通。这个过程对于滚筒世界像是在深呼吸了一口气。而这口气会绕世界一圈。 也就是说气在每个部分最多持续三分钟左右。 第(2/3)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