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页 “好多年前的事了,那时候,我还不是虞青案。当时的我,以一名画师的身份游历宝塔洲。我曾经过一座小国,在某个村子观道了一段时间。村子的名字也有意思,叫双水村,可村子里只有一条河。” “记得那年田间大旱,正值盛夏,连续三个月都没有下雨,那条名叫拉碴河的河水早早干涸,地里的庄稼都被晒干。村庄百来户人家去年存下的一点粮食,给官府交完租税之后,就不剩下点什么了。就算今年来雨,也来不及再种菰米高粱,顶多种点小菜,可又放不到入冬。没了粮食,村里就要死人。所以他们就开始想办法。” “有的说要去跟官府商量商量,看看今年的租税能不能延到明年,可如果明年也没有雨怎么办?就算留下了粮食,还是不够全村人吃,还是要死人。还有的说去隔壁镇子挑水,但距离他们最近的一个城镇,也要几百里远,镇子里有没有水,谁都不知道。于是他们中有人出了个主意,去隔壁村偷粮。两个村子余下的粮食,应该能养活一个村的人。” 嘉年已经猜到会发生什么。 相邻的两个村子,人又不多,平日里总是低头不见抬头见,村里有多少粮食都是有数,谁家少了一点都能看出来。 大旱之年偷粮,就是在害命。 神明笑了笑继续说:“就在这个时候,突然有个人站了出来,说他出去找水,在他回来之前,村里人谁都不许去偷人家的粮食。这个人在村子里的威望很高,他说的话,大多数人都愿意听。村人问他去哪里找水,那人说,他们这个村叫双水村,以前村里还有条拐子河,前些年因为山洪暴发,前面的路被山石泥土挡上了,他会越过山头找到那条河,把石头和泥土都搬开,到时候,村里就有水了。” “第二天,他带了一些干粮和水出发了。村里人等啊等,等了好久都没见到他回来。有人说他可能死了,还有人说他跑了。最后有人等不下去,终于决定去隔壁村子偷粮食。两个村子的人大打出手,死了好多人。剩下的人靠着两个村的粮食,勉强活了下来。第二年的春天,终于下雨了,那一年是个丰年,走了的人还是没有回来,去找他的人,最终只带回了他离去时拿上的一把柴刀,和一张挂在悬崖边树枝上的像是地图一样的破布。又过了数年,他的儿子长成青年,又遇到了一个旱年。这时两个村已经没有多少户人家。几年前的青壮汉子大多在那场斗殴中死去,活下来的多是些老人和还没有长大的孩子。” “老人们决定,让年轻的孩子们活下去。” “就在村里人做出决定的当晚,有一个年轻人离开了村子,照着父亲留下的遗物去寻找水源。这一趟出行,他没跟任何人说,因为他知道说了也没用,到了关键时刻,村里人该怎么做,还是会怎么做。” “青年照着父亲走过的路线,翻过一座又一座大山,行走数月,从夏天走到了第二年开春,最后找到了水源。早在许久之前,父亲留下的地图就已经没了用处。他现在所处的地方,父亲从未来过,他连这条河是不是拐子河都不知道,而且山路坎坷崎岖,就算拉上全村的人,想要把河水引回去,也要花上数年时间。他坐在河边,想了一夜,做出了一个决定。” “当他回到村子的时候,村里已经没有了老人,只剩下妇孺和半大的孩子。他把找到水源的消息告诉了他们,带着剩下的人一起,搬到了新的水源处安家落户。” “所以你想告诉我,坚持就是胜利,就算自己做不到,还有子孙后代?”嘉年问道。 “不对。”神明手指抵住嘉年胸口,说道:“仇恨、愤怒、不甘,都是属于你自己的东西。或许会有人继承你的感情与信念,但绝不能强加给别人。” 她放下手,说道:“凡人的生命脆弱而短暂,有时候一个执念,就能贯穿他们的一生,有时候他们穷尽自己的一生,都未必能做成一件事,可他们为了自己的执念,还是会一腔孤勇地继续下去,人啊,就是这么可悲可叹。” 她笑着说:“你上了山,修了道,道路会比他们更长,同样的,拦在你面前的山头也会更多。纵使如此,你便不去寻找你自己的河了吗?那个青年翻山的时候,手里连张完整的地图都没有,你要比他幸运的多,至少知道目标在哪里,剩下的就要靠你一步步走过去。” “你把自己当作家乡的墓碑,当成那些罹难之人的呜咽与怒吼。但是啊,如果你志在远方,就不要只盯着那些空荡荡的坟茔,那里什么也没有。你会记住他们,而不是把自己也埋在里面。” 嘉年感觉心境变得轻松起来,他起身作揖道:“多谢。” 神明笑道:“不必客气。” 她起身望向北方,说道:“我也该走了。” 嘉年抱拳说道:“保重。” 神明抬手拍了拍他的脑袋,笑道:“记得早点回牢山。” “我尽力。” 神明对这个答案不太满意,生气的扯了下他的脸。 看到他古怪的表情,又忍不住笑了出来。 她拍拍手,说道:“走啦走啦。” 说完,她身形化作点点光粒,消散于天地之间。 这具身躯本就是嘉年与皇甫梧桐以道法观想而成,当她撤回神念,道法自然消失。 光阴重新开始流动。 骊珠山上,尘埃暂时落定。 第(3/3)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