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冰雪城堡-《光芒纪(全四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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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听说,你要参加青年设计师大赛?”

    沈暨的消息十分灵通,当天下午就过来,在公寓找到了正在埋头画画的她。

    叶深深点头,将零散的设计图收了收,让他坐在沙发上。

    “现在又开始用纸质手绘了?”沈暨拿着她的图看了看问。

    “有时候手绘的感觉和电脑上的不一样。”叶深深回答,看着他带来的文件盒。

    沈暨点头,说:“对,纸质的感觉和电子版是不一样的。但今年的比赛,只收电子版的,就算是纸质手绘的,也都扫描录入之后再投稿了。”

    “你是评委吗?”叶深深问。

    “怎么可能?艾戈讨厌我讨厌到死,对于安诺特集团这么重要的事情,他怎么可能让我介入?”沈暨将手边的文件盒交给她,“不过我有熟人,所以给你复印了一些往年的获奖作品。比赛有冠、亚、季军,都只取一名,从未有并列情况出现,此外有若干优胜奖,视情况定数量。每次的获奖作品都会被安诺特集团直接买走,获奖选手也会被各大品牌聘请为设计师。比如去年的亚军阿方索,先是去了element.c,现在来到了巴斯蒂安工作室。”

    他说着,将文件盒打开,取出几份设计图给她:“这就是阿方索上一届比赛的设计。初赛是一组或者一系列设计,复赛是按照组委会的要求进行一组命题设计,决赛每一次都是固定的要求——高定礼服。”

    叶深深接过阿方索的设计,仔细看着。

    阿方索初赛的作品名为《贝尔蒂耶大道》,各种街头风格在他的手下调和,条纹、波点、拼接等各种元素都被他操纵自如,几乎可以透过他的设计看到各种色彩与风格被他玩于股掌之间,揉捏成属于他自己的产物。

    他抽到的复赛题目是《热带雨林》,采用的是阔叶常绿植物的理念。他的廓形倒比较简单,但在印染上下了大工夫,将植物的脉络与图像通过深深浅浅的变色印染在面料上,对于布料色彩的使用和表现力令人惊叹。

    叶深深抬起头看着沈暨,认真地说:“他真的非常出色。”

    “是的,但他只擅长男装,所以在最后的决赛中失手了,只拿了亚军。”沈暨将冠军的作品翻出来给她看,说,“冠军现在也进了安诺特集团,为一个著名女装品牌设计。所以,深深,这个比赛,每一届都是天才在争夺。全世界梦想出头的年轻设计师层出不穷,而这是能让他们一步登天的时机,所以大家都挤破了头往里面前进,今年收到的候选稿,是三千四百多份。”

    是的,叶深深知道这个惊人的数字。因为艾戈嘲讽地对她说,去吧,在三千四百人中,争取你自己的荣耀。

    三千四百分之一的可能性。

    “能进入初赛的,一共一百人。作品征集在前几天其实已经截止了,不过艾戈既然答应你了,我会去跟组委会的人提一下,现在送过去应该没问题。为了赶时间,你可以选用你上次那组设计,就是金线猎豹的那一套,我觉得非常出色,进入复赛应该没有任何问题。而且,虽然巴斯蒂安先生见过这幅作品,但他是不参加初审的,也不会有干涉评委的嫌疑。”

    叶深深点点头,开始去整理自己那组设计。

    “起个好听的题目吧。”沈暨站在她的身后,看着她将六幅作品组合在一起,按照参赛规则标注面料辅料等各种参数。

    叶深深看着上面黑色的裙子与金色的纹饰,缓缓地说:“就叫《雨夜》吧。”

    因为,这组作品的诞生,起于那个雨夜,她抬头看见了被闪电照亮的,顾成殊的侧面。

    沈暨点点头,打电话联系组委会的人,得到肯定的回答之后,让叶深深给他们的邮箱发送作品,并提醒对方,参赛作品是《雨夜》。

    对方接收文件之后,将隐藏所有的设计者信息,然后将三千多份作品打乱次序,分发给五十位专业设计师,邀请他们为作品评判,每位设计师将评审三百份作品。这样每份作品都将被五位设计师看到,给予1-5分的评审,然后根据平均分数,取前一百名进入复赛。

    讲解了评分规则之后,沈暨朝叶深深摊开手:“所以,彻底堵死了动手脚的可能性,我们并不知道你的作品会被送到哪个设计师手中。复赛和决赛也都是匿名评审,除非你的设计外泄,否则艾戈就算想压你的分数也没有办法,他也不会知道你的设计。”

    叶深深松了一口气,靠在椅背上,望着桌上那些开得艳烈的香根鸢尾,说:“他这么讨厌我,如果知道是我的设计图的话,一定会故意打压我的。”

    沈暨的目光也落在那束香根鸢尾上。叶深深没有花瓶,所以鸢尾花插在一个玻璃水杯中,满满的水漫过长长的叶子,花朵开在玻璃水面上,带着一种波光潋滟的凉意。

    沈暨抬起手,轻轻抚摸着鸢尾花娇嫩易损的蓝紫色花瓣,轻声说:“对不起,深深……”

    叶深深抬头看着他,目光平静而清澈。

    他的脸上露出艰难而迟疑的神情,但终究还是说:“是我连累了你。”

    “我知道,艾戈这么讨厌我,可能有一部分是因为你。”叶深深顿了顿,说,“可是沈暨,如果没有你,我走不到这里。”

    沈暨一时说不出话。

    仿佛为了宽慰他,叶深深又笑了出来,说道:“而且,结局怎么样还不知道呢,难道你对我的设计没信心吗?”

    沈暨看着她微笑的神情,一瞬间心里闪过一阵诧异,那个遇见事情之后,会紧张慌乱地仰望自己的叶深深,到哪里去了呢?那个记忆中迷迷糊糊呢喃着“沈暨,我喜欢你”的叶深深,又去了哪里?

    如今在他面前的,是遇到了这么大的挫折后依然用平静微笑看着自己的叶深深。

    那个曾经在他面前慌乱紧张、脸红惶惑的叶深深,不见了。

    就像心里某一个地方,被剜去了一块,突兀而清楚,令他茫然若失之际,又不知道自己究竟失去的是什么。

    叶深深坐在沙发上望着他,给他塞了一个靠枕,说:“沈暨,跟我说一下你当初欠了艾戈什么吧。知己知彼才能打一场胜仗,你得先让我知道我面对的究竟是什么样的敌人。”

    沈暨默然靠在沙发上,一言不发。

    许久,他终于站起来,带着仓皇逃避的神情,说:“我该走了……对不起。”

    “我说真的,无论有没有你,这些高高在上的品牌都不会轻易接纳我的。”既然他不肯说,叶深深也只能摇摇头,轻抚他的后背安慰他说。

    沈暨看着她,露出一个艰难的笑容:“那,加油。”

    “嗯,我会连你的份儿一起努力,让那个艾戈尝尝我们的厉害!”叶深深握紧拳头说。

    沈暨低头望着她的面容,在他最无力也最彷徨的时候,她站在他的面前,用明亮的眼睛望着他,告诉他,自己与他站在一起。

    因为心口颤抖的悸动,他俯下身,用力地抱紧了她。

    叶深深诧异地睁大眼睛,想告诉他他抱得太紧了,自己有点喘不过气来。可是他的身体微微颤抖,那凌乱而沉重的呼吸就回响在她的耳畔,她在一瞬间只觉得全身无力。她用唯一的一丝清醒,支撑着自己站在他的面前,就像他的依靠一样。

    因为如果她都不能站定自己,她真的怕失控的沈暨,会无法站立在她的面前而摔在地上。

    她犹豫着,轻轻抬手抱住了沈暨的背。

    她的手落在他的脊背上,带着安抚的意味。就像受到鼓励的孩童,沈暨越发收紧了双臂,他俯下头,将自己的面容深埋在她的发间,竭力地汲取她身上的气息,仿佛这样能让自己重获平静,忘却一切该有的与不该有的东西。

    他呓语般喃喃说:“我不会让你跟我一样的,深深,决不会……”

    叶深深闭上眼睛,因为窒息而感觉到身体的下坠,仿佛沉没在沈暨的怀抱中。杉木与安息香的隐约气息,甚至带一点电石的奇异气质,和顾成殊截然不同的味道。

    好奇怪,在自己曾梦寐以求的怀抱中,她却想起了顾成殊。

    此时拥抱着她的人,是她在迷醉中呓语着“我喜欢你”的人,也是曾经亲口说出她“并不特殊”的人。

    于是,那些还来不及开始的情感,就这样轰然崩塌。时间过去了,感情错过了,那一瞬间闪出的火光落在了冰冷的海面上,微妙的火星就此熄灭,再也不可能燃起火焰。

    叶深深的手,慢慢地垂了下去。

    沈暨隐约感觉到她身体的僵硬。他终于回过神来,双臂缓缓松开,直起了身躯,眼神也渐渐有了焦点,仿佛终于认出了她是谁。

    他有点茫然地说:“深深,对不起,我可能有点失态了……”

    她微微笑了笑,神情平静而温柔,轻轻地说:“再见,沈暨。”

    送走沈暨之后,叶深深靠在门上,恍惚地沉默了一会儿,然后回头看楼梯上的人,问:“顾先生……你什么时候来的?”

    “刚刚,看见你和沈暨正在告别,觉得不应该打扰。”

    叶深深转头看着顾成殊,垂下眼睫:“嗯,他在责怪自己,觉得艾戈为难我都是他的错。”

    顾成殊没有回答,两人一起顺着旋转楼梯慢慢走上去。

    叶深深回头看见他面容一片沉静,在昏暗的楼梯灯光下笼罩着朦胧而温暖的晕黄光芒,一片安宁恬淡。

    她感觉他应该没有误会自己与沈暨,但心口还是有点茫然的紧张,不知道他看见刚刚自己与沈暨的拥抱之后,是不是有什么想法,有点心虚,于是她解释说:“沈暨他特别伤心,所以我……安慰了一下他。”

    顾成殊端详着她急切解释的神情,唇角露出了淡淡一丝笑意,说:“我知道。”

    叶深深低下头,避开他颇有深意的笑容,脚步的节奏也乱了一拍。

    幸好已经来到门口,她推开门,室内一片安静,香根鸢尾还在门厅的花瓶中盛放。

    她去打开厨房的柜子:“喝茶还是咖啡?”

    “水就可以了。”他握着她递过来的水杯,又问,“接下来,你准备怎么办?”

    “我觉得我应该为民除害,狠狠地给艾戈一顿反击。”叶深深在他对面坐下,有点郁闷地说,“像沈暨这样个性温和的人,究竟当初会做错什么事情,让艾戈到现在还记恨在心,念念不忘?”

    “不,不是记恨,其实是迁怒。”顾成殊摇了摇头,说,“对不起艾戈的,是沈暨的母亲。”

    叶深深更不敢置信:“就因为沈暨母亲做过对不起他的事情,所以沈暨就得背上这个道德枷锁吗?都什么年代了,还讲究父债子偿这一套?”

    顾成殊微微皱眉,说:“是啊,这借口确实难以服众。但作为私下仇恨沈暨的理由,艾戈自己信服就足够了,我们并非他们的家人,有什么办法劝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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