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我重视不重视,跟我要不要表现出来重视,这是两回事儿-《我的同桌他一点都不可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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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脚步一前一后,校服裤子湿漉漉地黏在腿上,鞋也已经湿透了,漫天的雨噼里啪啦落下来,淋湿了车棚顶,淋湿了食堂的瓷砖,也淋湿了梧桐树。梧桐树叶子和叶子之间相互交叠碰撞,被风吹散,又被风啪嗒黏在一起,雨滴顺着枝叶往下坠,晶莹剔透的水珠落到地面上,溅起更加晶莹剔透的小水滴,水雾从地面慢慢地升起来。花坛上的土被雨冲散了,流了一小撮,从瓷砖的缝隙蔓延下来。

    陈双念跟着仇野狐的脚步和轻重手推的力度,在隐隐约约的音乐声里,在急促的跳跃和婉转的弯曲曲调中放松身体,她觉得自己也化成了雨,自由自在地在天地之间奔流,从各个地方落到地面上,又从地面上回到各个地方。

    带着寒意的水汽,顺着脚底,急促又平缓地穿过小腿、躯干,随着血液循环到了心脏,凉的冰的。心脏却又挤压出因为饱满热情而滚烫的血,凉的,冰的,热的,烫的,纠结在一起,不同的温度在血管中碰撞。陈双念觉得自己全身都好像麻了,过电一样。

    她在雨中大吼:“仇野狐,你是不是有病啊?”

    仇野狐笑得眼睛眯起来,嘴角咧开,就像在寒冬过去之后,露出大地的第一簇新鲜的,带着朝气的,依旧带有露水的生机勃勃的嫩芽,如此鲜活,以至于不应该出现在挤满压力和沉甸甸未来的学校里。

    仇野狐也大声吼:“觉得我有病,那你还配合我跳干吗?”

    陈双念哈哈大笑。

    陈双念觉得自从上了高中,自从分了班,自从真的跟未来开始挂钩之后,她从来没有这么快乐过。

    她希望这场雨永远不要停下。

    她希望这场雨就永远这么声势浩大地下下去,把学校淹没,把考试淹没,把整座城市淹没,把地球都淹没。

    她希望世界经历一场浩劫,所有的顺序,所有的规则全部打乱重建。

    她希望一切都不发生,同时她又希望一切都已经发生过了。

    她希望自己的高中生涯从来没有开始,她也希望自己的高中生涯其实已经结束了——她已经得到了那个无可辩驳的考试结果,奔向了未知的远方和未来。

    而不用再像现在这样提心吊胆地应付着每一场看似与未来休戚相关的考试。

    “你知道吗!”陈双念在雨里喊。

    大大小小的考试之后,陈双念都会觉得累,她曾经无数次坐在图书馆的水泥堆里,望着对面的高三楼,那里早就已经灯火通明。

    即使隔着很长的距离,不管是时间还是空间,陈双念距离“高三”都还有很长一段距离,但是依旧真实地感受到了高三的学长学姐们读书的紧张氛围。

    应该是沙沙的写字声,小小的议论声,或者是困到不行,却依旧不肯睡,于是在自己的太阳穴和眼皮上涂抹风油精的味道……像是一座宏大的机器,里面每一个学生都是零部件,怀揣着对未来美好的向往的零部件,战战兢兢地不肯放松,抓着习题册,一道题一道题地写下去,最后形成一种答题本能,看到一道题,首先脑子里想的就是答题模板、解题方法、解题步骤还有可能会涉及的知识点。

    陈双念曾经唇亡齿寒地打了冷战,一瞬间觉得有些可怕以及荒谬。

    她的高三也会变成这样吗?

    或者说,其实她的高三还没有来,但是她已经先感知到了同龄人之间的那种紧张、试探,还有自己控制不了的,对于比自己成绩好的同学的敌意。

    遥远的天边,遥远的云层上,似乎传来闷闷的鼓声,像是大战开始前充满隐喻意味的号召。

    她是从那时候开始,察觉到不自由和压抑的。

    但是现在,陈双念在雨中大喊:“我觉得我自由了!”

    陈双念激情澎湃,壮志豪情。

    她宣布,她爱上探戈。

    “那你倒是想多了!”仇野狐听见陈双念喊了什么之后,笑了好半天,然后回了这么一句。

    一瞬间,陈双念就冷静了。

    冷静之后,理智也回笼。

    “刚才我们确定是在跳探戈吗?我记得《闻香识女人》里面不是这么跳的。”陈双念说。

    “不是啊。”仇野狐耸耸肩。

    他说他就是看陈双念一脸苦大仇深,想着放松放松而已,刚好下雨了,刚好衣服也淋湿了,那就干脆享受一下大自然的雨露吧。

    陈双念后来问于秋,到底是怎么想的,怎么会突然之间对她温柔很多。

    于秋怜惜地看了她一眼:“有一天,我在食堂上自习,那天下大雨,我往窗外一看,你和仇野狐像两个癫痫患者一样在雨里瞎蹦跶,也不打伞,感觉还挺享受,你还号了几嗓子,我当时就觉得,可能你脑子是真的不太好使吧。就想着,还是对你温柔一点好了。”

    陈双念:“……”

    岳鹿中学的食堂后面是一座小山。

    那天在雨中,仇野狐和陈双念不管不顾地蹦跶了之后。仇野狐把陈双念带到了小山上。

    仇野狐指着山下,其实不太能看到整个岳鹿市,毕竟只是一座普通的小山坡而已,但是还是能零零星星地看见一些房子,以及二分之一的岳鹿中学。

    “我知道你现在湿着衣服,在这里待一会儿很有可能会感冒,但是,我就是想把你带过来看一看。”

    仇野狐躺倒在山坡上,青草斜斜地立在他身子两侧,密密地包着他。

    陈双念也学着他的样子,躺倒在山坡上,看着天空。

    刚下过雨,天空干净得像一面镜子。

    “这是不是就是所谓的‘晴朗的夜空’?”

    “不知道。”仇野狐跷起二郎腿,“我是不太懂你对成绩的重视程度,也不太懂就一个高中怎么给你读得那么悲壮。”

    仇野狐停了一下,继续说:“但是我每次心情不好的时候,算了,其实我心情不好的时候也不太会到这儿来,我就是觉得,这儿吧,还挺好看的,有的时候路过的话会过来看一看。想着也许你有的时候心情不好,如果想到处走走的话,也可以到这儿来。”

    陈双念转头看一下仇野狐。

    “你还挺浪漫的,还找了这么个地儿。”

    仇野狐笑意更深:“我还带你雨中跳探戈呢,简直浪漫到骨头里了好吧。”

    陈双念一想起刚才那瞎蹦跶的疯样儿就觉得好笑,让仇野狐快不要再玷污探戈的名声了。

    仇野狐说:“夏天的时候这儿还有萤火虫呢。要来捉吗?”

    陈双念点点头:“要。”

    “那得等明年夏天了。”仇野狐脸颊边总有一棵草,戳着他好痒,他干脆把那棵草拔下来,塞到自己嘴里叼着。

    “你看,生命里还有别的事儿,不全是考试和名次。放松一点,多大点事儿啊。”

    “君子生于忧患,死于安乐。”所以她这次考了第一,不能放松,要继续努力,不能让于秋赶上来。

    仇野狐听到陈双念的回答,“扑哧”笑一声。

    “我倒觉得你现在这么忧患,也没有生得多好,还不如在无知无觉的安乐中,快快乐乐地死去。”

    他站起来,把嘴里的草吐开,皱了皱眉:“什么玩意儿这么苦。”然后朝陈双念伸出手,重复了一遍,“放轻松一点。”

    日子一天一天地从指缝溜走,不知不觉间,12·9文艺会演马上就要来了,跟文艺会演同时展开的还有艺术节——其实就是各个社团组织出一点美术作品在教学楼一楼大厅摆着。

    陈双念是手工社的,她就做剪纸,打算冲一冲看能不能代表手工社被挂上去展览。自从上次被仇野狐教育了一顿后,她决定不要战争还没开始,就把自己搞神经质了,还是要抓紧高二的时间,好好享受一下生活。

    为了有竞争优势,陈双念就搞了个创新,传统的剪纸不管是红的还是浅红的都是同一个颜色,陈双念就决定做一个彩色的剪纸。

    她不会剪纸,但是想来想去,管他的,谁知道你是剪出来的还是用刀划出来的,看着像那么回事儿就行。

    陈双念就开始日以继夜地用美术刀在纸上,对着图像开始划,然后在背后贴上不一样的颜色,看起来就像是一个完整高难度又有不同颜色的剪纸作品。

    仇野狐闲着没事儿,就帮陈双念划,陈双念怕仇野狐没有搞过这个东西,看他拿起手工刀,刚说了一句“小心一点,这个刀很锋利”,话没落地,他的手就被划破了。

    陈双念张了张嘴:“我刚才跟你说啥来着?”

    仇野狐立马皱着眉,一副疼得不行的样子,伸着食指,颤悠悠地举在陈双念面前。

    “同桌,我该不会失血过多死亡吧?”

    陈双念骂仇野狐矫揉造作,脑子里的剧场一个一个的,却又连忙找创可贴给他贴。

    没找到,为了止血,她就先用纸包着,然后在外面缠了一圈儿橡皮筋来固定。

    最后血倒是止住了,仇野狐看着自己那被绑得可以跟剩下三根手指头加起来相媲美的宽度和厚度的食指。

    他无辜地举到陈双念面前:“该不会你以后的梦想是成为一名医生吧?”

    “我要是成为医生,第一个医死的就是你,你放心。”都这么熟的人了,陈双念还能听不懂仇野狐话里的讽刺,“给你包了就行了呗,话怎么那么多。”

    最后一节课上完。

    仇野狐是走读生,于是背着书包往校门外走,准备去吃饭。

    聂大盘自然是跟着他的,看他包得跟蚕茧王似的食指,吓了一跳。

    “仇哥,您食指终于被剁了吗?”

    “瞎说,我这是痴迷于中国传统手工艺术不小心造成的误伤。”

    聂大盘琢磨半天,中国传统手工艺术是啥,最后试探性地开口:“现在搓麻将已经改名换成手工艺术了吗?”

    “滚蛋!”

    仇野狐笑着踢了聂大盘一脚。

    “剪纸。我是在剪纸的时候不小心划伤的。”说完,仇野狐举着斗大的食指,凑到聂大盘面前,“你看这包扎得怎么样?”

    聂大盘实话实说:“我用脚包都能比这包得好。”

    到了晚上,扯下来的时候,纸不可避免地黏住伤口的血了,仇野狐皱着眉,又疼了一次。

    聂大盘目睹全程:“老大你何必呢?之前你不是一直教育我们行走江湖一定要备好创可贴吗?明明你裤兜里就有创可贴。”

    仇野狐神秘一笑,你懂什么。

    他给聂大盘发了一张用厚厚的纸缠着的食指的照片,然后又发了一张只贴了个创可贴的照片。

    “哪个看起来更严重?”

    聂大盘立马就明白了。

    仇野狐就开始光明正大地不写作业。

    陈双念收作业的时候就很疑惑啊:“你伤的不是左手吗?”

    仇野狐耸耸肩:“我左撇子。”

    “你放屁。”陈双念说,“上次见你吃饭用的右手。”

    “我写作业一般都用左手。”仇野狐懒洋洋的,咬死自己就是写不了作业。

    下午。

    声称手受伤不能写作业的仇野狐,打篮球倒是很灵活自如。

    陈双念路过篮球场,仇野狐的篮球鞋在地板上蹭得可响了,直直地往陈双念耳朵里钻。

    陈双念一瞬间恍惚地觉得,是仇野狐故意在球场上把球鞋蹭得那么响,如同在故意吸引她目光,但是想想又觉得不太可能。

    嗯,不太可能是不太可能,但转头去看看也不犯法。

    陈双念顺着声源看过去,只见仇野狐帅气地在地上拍了一下球,场边发出惊呼声,球员们也都钦佩地看着他。

    仇野狐蹦起来。

    接着,仇野狐后仰跳投。

    接着,篮球“嗖——”的一声就飞走了。

    真的是飞走了。

    别说投中篮筐,挨都没挨着,三不沾,篮球直接略过所有的东西,包括篮球场边的网,直接落到球场围栏外的空地上。

    陈双念一愣。

    在场其他人一呆。

    聂大盘觉得是时候体现自己的体贴了,很积极地说:“老大,我帮你捡!”

    仇野狐在众目睽睽之下,投了这么垃圾的一个球,他倒是面不改色,对着热心的聂大盘摇摇头:“不用。”

    然后,仇野狐走到球场边,拎起憋笑憋到脸红的陈双念:“走吧,同桌,我一个人去捡球有点害怕。”

    “我看起来这么好骗吗?”陈双念在风中威武不屈地抗议,“我信你个鬼!你怕个啥你!”

    仇野狐嘴角挂着笑,眼睛眯成一条细细的缝。

    梧桐树的叶子还在往下落,悠悠扬扬的,其中有一片落到了陈双念卫衣帽子里。

    仇野狐伸手把那片梧桐叶子捻开,再开口的时候,声音还是懒洋洋的,带着蓬松的笑意:“上次在外面看见有个老爷爷卖糖葫芦,想不想吃?”

    试问谁不想吃糖葫芦呢?

    陈双念立马规矩了,也不挣扎了,也不抗拒了,她规规矩矩地从仇野狐手里把自己拎出来,兴奋地指着前方:“走!”

    到了外面,别说卖糖葫芦的老爷爷了,连个鬼影子都没有,就一个孤零零的篮球,立在空地里,风吹来,它就往前磨蹭半米。

    这是怎样的秋日萧瑟画面,又是怎样的零落孤单。

    陈双念都震惊了,一双眼睛瞪得特别大:“你都多大了,居然还拿糖葫芦骗人?”

    “你都多大了,一根糖葫芦居然就能把你骗走?”

    相比陈双念的震惊和愤怒,仇野狐看起来要淡定多了。

    他轻飘飘地瞄了陈双念一眼,然后走过去,把球捡起来,立在食指上转。

    陈双念一怔。

    嗯……

    要怎么说呢,现在这里就是很空旷的平地,周围远远地围了一圈树,岳鹿中学的梧桐树叶子飘了很多过来,空地的角落边松松地堆了一角梧桐树叶子,风有时候吹过,就吹起一两片零星的叶子,在这种萧瑟冷清的场景里,仇野狐在那儿耍帅,把篮球顶在食指上转。

    为什么说是耍帅呢,因为仇野狐虽然手上动作不停,但是一双眼睛是看着陈双念的,隔了这么远的距离,陈双念还是准确地感受到了其中传来的嘚瑟劲儿。

    “你是不是想让我夸你帅?”陈双念艰难地开口。

    “我帅还用人夸吗?”仇野狐挑眉,总算等到了陈双念的话,他心里挺满意的,于是把球抛给陈双念,帅气极了。

    “接住!”他大喝一声。

    陈双念:“什——”

    话没说完,“嘭”的一声。

    从仇野狐手里出来的篮球笔直地砸向陈双念,砸得那叫一个结结实实。

    陈双念张张嘴,找到自己的声音:“臭狐狸,我跟你拼了!”

    仇野狐连忙躲开,长腿一迈,往后退,明明高高大大的人,此时此刻却在陈双念的攻势之下,委委屈屈地缩成虾米状,一边躲陈双念毫无章法的拳打脚踢,一边求饶:“我错了错了,真的错了,欸欸!欸欸,真的不能往这儿踢!”

    两个人正在打闹,旁边突然传来一个低低的声音:“买橙子吗?”

    陈双念吓了一跳。

    刚刚过来,这一路可是半个人影都没看着。

    她和仇野狐对视一眼——屁用没有,仇野狐这时候注意力压根儿没在这儿,他皱着眉,嘴里碎碎念:“一会儿回去得检查一下还好不好使……”

    陈双念猛地红了脸。

    “都说了我不是故意的!”陈双念压低声音,“你有完没完?”

    “你一个踢人的还这么横?”仇野狐看着她,“你是章鱼恶霸吧?蜻蜓队长怎么还没把你给收了?”

    陈双念没来得及说话,右下角突然又传来跟刚才那个一模一样的低低的声音:“别吵了,买橙子吗?”

    谁啊?怎么还劝架了?

    陈双念愤怒地顺着声源看过去。

    原来是一个中年大叔蹲在校门口的转角那儿,面前摆着两筐橙子,一个老式的秤杆算盘,架在扁担上,深蓝色的塑料袋新旧不一地塞在竹筐侧边。

    虽然配套设施很简陋,但是不得不说,那竹筐里的橙子确确实实十分鲜艳,颜色饱满,形状也姣好,黄澄澄的,像偷跑出来的金元宝,满满当当地码在竹筐上。

    “刚从树上摘下来的。”大叔蹲在竹筐中间,随手拿起一个橙子,递给陈双念,“你看看,你摸摸这皮儿的弹性,你捏捏这软硬度。”他又拿了一个橙子递给仇野狐,“你也试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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