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幕 陪我去流浪-《一念心动,一生绵延》


    第(2/3)页

    他的手握着我的,越来越用力,却只是不放开,一边安慰我:“这里的地雷都不是高敏式的,压盘是很多年前的老技术了,很容易拆除,你别怕,我会在这里。”

    他的声音嗡嗡嗡的,我听得不是很清楚,可这个时候——脚下踩着炸药,随时会鲜血横飞的时候,我忽然清醒地意识到,身边这个男人,我希望他好好活下去,哪怕我死了,他也应该好好活下去。

    可他这样死死地守着我,我却无能为力,只能气急败坏地开始大骂:“沈钦隽你滚!上次我就说过见你一次揍一次,你还他妈骗我!”我顿了顿,“你还害死我爸妈,我不想和你一起死!”

    他定定地看着我,又小心翼翼看着我脚下踩着的那块没有异样的土地,紧紧抿着唇,一言不发,完全没有要走的意思。

    “你想想你爷爷。”

    他的眼神有一丝黯然,最后却安静地说:“你省点儿力气吧,我不走。”

    小丛林深处不断有脚步声靠近,老王和向导他们都过来了,沈钦隽冷静地看着他们,示意他们不要靠近,赶紧出去。

    隔了十多米的距离,老王大声喊着:“丫头你坚持住,拆弹的马上来了。”

    “机器在那里。”我指了指地上,“你们快走吧。”

    老王捡起了机器,却和几个同事一起站在那里,也不肯走。

    “你们非要亲眼看到我炸成碎片才开心吗?”我强忍着哭意,吼了出来,“快走啊!”

    “他们在安全距离以外。”沈钦隽冷静地按住我的肩膀提醒我。

    “我知道。”我有些失态地回头又冲他吼,“你也滚啊!我不想和你一起死!”

    他的下巴上全是青茬茬的胡茬儿,又被我喷了一脸唾沫星子,眸色似乎有一瞬的激动,可最后还是深呼吸:“你给我冷静点儿。”

    我的脚好像开始发抖了,高度紧张之下,似乎没有了知觉,我甚至很难确定……自己到底踩住了压盘没有。我呼哧呼哧地喷着气,大概连眼睛都是赤红的,过了很久,终于对他说:“有几件事我想交代给你。”

    “我的银行卡都放在家里,就在书桌的抽屉里,密码是手机号后六位,麻烦你帮我交给许琢,就说还是用来捐赠图书,她明白的。”我的目光中露出恳求的神色,“我知道你恨我爸爸……但是,如果我死了,麻烦你把我和他们葬在一起……”

    “够了!”

    自从我踩到地雷到现在,我头一次看到他失控,额角的青筋都暴露出来,咬牙切齿地说:“白晞,我现在生死和你绑在一起。要活就一起活,要是一起死了,你拜托我什么都没用!”

    “我求求你走好不好?”我终于绷不住,哭了出来,“我的腿很酸,我真的快不行了。我不想你死……”

    他固执地扭过了脸,不再看着我,也充耳不闻,最后说:“白晞你不是喜欢我吗?你不是为了我……那么多钱和股票都可以给我吗?你也不希望我死对吧?”

    “现在我和你在一起,你千万别松脚,不然我们就一起死了。”

    那个瞬间,我无话可说,时光漫长而短暂,掌心的汗干了又湿,终于听到小树林的入口有了动静。全副武装的士兵小跑着过来,隔着防爆服和面罩,愣了愣,用怀疑的眼神看了看我俩,用英文问:“是谁?”

    沈钦隽和他们说了几句,稍稍往旁边跨了半步,还是拉着我的手没有走开。

    拆弹专家的衣服上还有联合国维和部队的标志,蹲下后小心地开始在我左脚周围挖土,电子设备发出滴滴的声响,仿佛在提醒我时间的流逝。

    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形容此刻自己的心情,明明知道站在了一座随时会喷发的火山口,眼看着岩浆滚滚喷涌而来,偏偏半步都没法挪动。这样热的天气,冷汗依旧在不停地往外冒,额发湿哒哒地黏在额头上,腿肚子开始打颤,人到了这种绝境,真的很容易放弃,好几次我差点儿就要开口:“你们走吧!炸就炸了!”

    可是抬头看到沈钦隽,他似乎能读懂我的绝望,那种生冷的目光生生逼退了我的想法,只能咬牙站着。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我听到两名拆弹专家低声说了什么,然后对沈钦隽说了句话。

    或许是隔得远,或许此刻我太紧张,我没听明白。

    沈钦隽的表情却蓦然间松动下来,对我说:“他们说这是枚哑弹,没事,你抬脚。”

    每一寸血管里的液体都在汩汩地飞速流动,这一定是我听过最动听、最动听的话!

    绷得快要断掉的神经倏然间松弛下来,我看着专家站起来露出轻松的笑容,颤声问:“真的不会炸?”

    他眉梢微扬,眼神变得生动起来:“走一步试试,我陪你在这里,别怕。”

    那一瞬间的狂喜过后,我还是怕。

    刚才怕得站不住,可现在,怕得挪不动。

    “我……不敢。”我拼命想要说服自己,可是四肢不听话,僵直在原地,一步都不敢动。

    他定定看着我,唇角的笑很温柔,最后却慢慢变为戏谑,忽然走上前一步,干脆说:“那一起死吧。”

    然后……猝不及防的,打横抱起了我。

    我下意识地尖叫一声,把头埋在他胸口的地方。

    可是没有爆炸,没有想象中的血肉横飞。

    什么都没有。

    两个拆弹专家站起来,看着我缩成一团的样子,哈哈大笑起来。

    老王他们很快跑过来,大声赞叹:“真快啊,三分钟不到就拆掉了。”

    我从沈钦隽怀里跳下来,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恨不得大哭一场:“哪里三分钟?我觉得像三年啊——”

    沈钦隽稳稳扶着我的手臂,虽然和我一样经历了生死一瞬,可他却不像我这样没出息,只说:“这里还不安全,我们尽快赶回机场,最好今晚就能走。”

    “老广呢?老广还被劫持着呢。”我有些着急地问。

    他意味深长地看了我一眼,“你们失去消息这两天,他已经被救出来了,已经提前安排他回去了。”

    我被塞进一辆越野车后座,除了司机,就只有我和沈钦隽两个人坐在后座。

    一开始惊魂未定,可现在,我缓过了神,讷讷看着他:“你怎么会来这里?”

    他沉默了一会儿,扭头看着窗外飞驰而过的景色,尘土飞扬间,他轻描淡写地说:“莫家明来非洲做钻石生意,我本来想和他一起去南非考察一个投资项目,在埃塞俄比亚转机的时候麦臻东联系我,说你失去联络了,拜托我来找你。”

    “莫家明?”我怔了怔,是那个年轻的珠宝商吗?

    “老广的事,是他联系了当地的黑帮,送了笔钱,人家就放了。”

    真的不知道该怎么感谢他,我想了很久,又问:“你们怎么能穿越这块交火区的?”

    “莫家明投资过好几个政府项目,因为有军队护送,比你们单独行动安全很多。”他回头看了我一眼,阻止了我再提问,“你睡一会儿吧,醒来差不多也能到了。”

    提心吊胆了这两天,刚才又这么折腾了一回,精神一放松下来,我靠着后座就闭上了眼睛。

    迷迷糊糊地睡着的时候,我只觉得前所未有的安心。

    似乎那是因为,梦里有人牢牢握住我的手。

    温暖而干燥。

    醒过来的时候,车子正好开到斯威亚简陋的机场。

    老王他们还在后头,我看到莫家明站在机场门口,快步向我们走来。

    我们全组的救命恩人啊!

    我这样想着,正要上前和他道谢,沈钦隽却抢在我前边,半挡住了我的视线,一边说:“你还没走吗?”

    “我走什么啊?你不是临时要找拆弹专家吗?”他狠狠一拳捶在沈钦隽身上,“你小子够狠,英雄救美还不够,非得玩同生同死啊!你知不知道我听到差点儿晕过去,你要出事我怎么和你家老爷子交代——”

    他的语速又急又快,沈钦隽只来得及打断到这里,匆匆把他推到一边,不知说了什么,莫家明回来的时候,对我笑笑说:“妹子,你没事就好了。”

    “真的很感谢你。”我向他伸出手,“还救了我的同事。”

    他同我握了握手,只说:“太客气了,回了国到我店里来捧场就行了。”

    其实我还记得上次在他店里看到的那些珠宝,还有……吓死人的价格。虽然买不起,可是为了报答救命之恩,下次应该让老麦带我去,无论如何也要去买一件。

    “好啊好啊,”我答,“肯定要捧场的……”

    “别听她的,”沈钦隽忍着笑,打断我诚恳又心虚的话,“她的钱都捐了,哪来的钱去你那里买东西。”

    我的脸一下子垮下来,莫家明却暧昧地冲沈钦隽笑了笑,“我可不管,这份人情——”

    “我还,我还。”他轻笑,“行了,你快走吧。”

    莫家明离开之后,我在机场里东张西望,沈钦隽递了瓶水给我:“在找什么?”

    “我想给麦臻东打个电话。”

    他怔了怔:“找他干吗?”

    “不是他托你来找我的吗?我报个平安啊。”

    他“哦”了一声。

    我踌躇了一下:“你有电话吗?”

    良久,他才很不情愿地拿出了一部手机。

    我拨下麦臻东电话的时候,他皱着眉头盯着我,虽然没说话,我还是能感觉到他的不悦。我索性避开了他,独自站得远远的,等着电话接通。

    “是我,师父。”电话接通的那一刻,我又有点儿想哭。

    “白晞你没事吧?”电话那头老麦的声音显得有些模糊,“什么时候能回来?”

    “我在机场了,没事。”我故作轻松地说。

    “你知不知道传来消息说你们组被劫走的是女摄影师,我他妈心脏都要停跳了。”老麦顿了顿,“沈钦隽在你身边吗?”

    我低低“嗯”了一声。

    “我他妈被困在戴高乐机场两天了,不能赶过来,这里赶上大罢工。”老麦有些懊恼,“不过还好,他找到你了。”

    “谢谢你。”我十分诚恳地说。

    “谢我?”麦臻东自嘲地笑了笑,“我都赶不过来。”

    “不是你拜托沈钦隽和莫家明来救我的吗?”

    麦臻东怔了怔:“是沈钦隽说的?”

    “?”

    麦臻东苦笑了一下,“你们两个到底怎么回事?和好了吗?”

    我握着电话,有些茫然。

    “白晞,前两天国内传来的消息有误,说是你被劫持了。沈钦隽找到我,二话没说和我打了一架,然后拖着莫家明去找你了。”他顿了顿,问得有些犹豫,“你还喜欢他吗?”

    我下意识地回过头,看了一眼沈钦隽,他侧对着我,低着头不知在想些什么。

    “我不知道。”我飞快地说,“我先挂了,等回国再和你联系。”

    慢慢走回沈钦隽身边,把电话递给他,他抬头看我一眼,表情略略有些不自然。

    他眉骨的地方隐隐有擦伤的痕迹,下巴上满是胡茬儿,但是也有残存的淤青……或许是我盯的时间长了一些,他闷声问:“看什么?”

    “没什么。”我转开目光。

    “他和你说了什么?”

    “唔,师父被堵在戴高乐机场过不来。”我轻描淡写地说,“我说我没事了,让他赶紧回国。”

    “哦!”

    “可是你不是说是和莫家明一起去南非的吗?”我转了话锋,“现在不去了吗?”

    “他一个人去就行了。”

    其实我听得出他色厉内荏的语气,也知道他没说实话,可我没有揭穿他,默默在他身边坐下,等老王他们过来一起登机。

    人到齐之后,也没有多等,晚间的航班准点起飞。

    在这里的半个月,见过臭气熏天的难民营,见过孩子们扯着我的裤脚向我乞讨的眼神……我看着慢慢沉降下的夜色,现在安全坐在冷气徐徐的大客机里,回想起下午的生死一线,恍如隔世。

    或许是因为死里逃生了一回,每个人都异常疲倦,坐上飞机之后就开始闷头大睡。

    沈钦隽就在我的旁边,身上盖着毛毯,头歪向另一边,也沉沉睡过去了。

    我侧过头,毫无顾忌地仔细打量他。

    第一次见到他,就是被这个男人英俊到极致的外貌给迷惑了,才会一步错,步步错,直到现在,可我到底后不后悔认识他呢?

    胡思乱想的时候,他在座椅上动了动,身子往我这边侧了侧,像是梦魇醒了一样,猛地睁开眼睛,连带着那极长且微卷的睫毛都孩子气地颤了颤。

    开始的目光还有些涣散和惊慌,旋即看到了我,下意识地伸手过来,抓住了我的手腕,又闭上了眼睛,迷迷糊糊地说了句:“还在就好。”

    如果说劫后余生的大哭只是因为情绪难以控制,那么此刻,突如其来的,被一种近乎窒息的感情狠狠地击中了。

    他重新闭着眼睛睡着,而我仓促地转过头,眼泪落下来,慌忙用手去擦。

    只是越擦越多,手背手心滑腻腻的都是水泽,忽然有一股柔和的力道将我的脸掰过去,他的表情同样有些慌乱:“你怎么了?”

    我不知道为什么突然这么难过,或许是因为在踩到地雷前,我以为自己已经放下了;可他又这样堂而皇之地出现在我面前,同生共死地陪在我身边,让我不得不胡思乱想。

    ——多么似曾相识的一幕。

    大巴在高速上出事,我裹着毛毯一个人坐在雨中,他也是这样义无反顾地赶来。

    我以为我得到很多的时候,最后的结局不过证明了我是一厢情愿的傻子。

    “你为什么要来找我?”我用力拍开他的手,“现在我什么都没有了,你还图什么?”

    他大约本来是想要给我擦眼泪,手停在半空中,轻声说:“对不起。”

    “你是要一次次让我爱上你,再一次次地离开我吗?”我轻声呜咽着说,“沈钦隽,你不用这样的。既然恨我,就让我留在那里自生自灭——”

    最后一个字还没吐全,他忽然解开了安全带,狠狠地吻过来。

    我被扣在原地,他下巴上的胡茬儿刺得我的下巴生疼,而薄薄的两片唇贴着我的,干燥而灼热。

    飞机恰好被气流一颠,他猛地撞过来,闷闷地磕在一起,我只觉得口腔里有血腥般的甜味,混杂在肺部仅剩的气息里,残酷而狼狈。

    空姐急急忙忙地跑过来,有些不好意思地转开目光说:“两位……飞机遇到气流,先扣上安全带好吗?”

    他终于放开我,嘴角的地方是被我的牙齿磕到了,鲜血淋漓。

    “其实在我踩到地雷,你非要过来的时候,我就知道我想通了。我真的不希望你陪着我死,我希望你好好活下去。如果你骗了我,能让你放下叔叔阿姨的心结,那也很好。”我认真地看着他,轻声说,“沈钦隽,我不恨你了,我们都放下吧。”

    “放下?”他轻轻蹙着眉,重复了一遍,“白晞,你要我怎么放下呢?你从认识我到现在,不过一年时间,可我认识你,已经整整二十年了。”

    “前边的十九年,我只能默默地看着你,想要帮你、靠近你,又怕你犯病,直到一年前,我才有机会用别的名义靠近你。”

    “后来我知道,爸爸妈妈是因为苏叔叔才死的……”他唇角的笑意稀薄而苦涩,“白晞,我真的不如你。是因为我的原因,你们一家才出了车祸,可你还是愿意帮我;可我一时之间,真的转变不过来。”

    “所以才任由那些人伤害你,任由你一个人离开……我只是不知道怎么面对。”

    他那双明净狭长的眼睛,就这样看着我,似乎还有说不完的话,却又生生顿住了,波涛汹涌被阻断在石壁之后,最终归于无声。

    “可我不知道还敢不敢相信你。”我努力地在嘴角扯出一丝笑。

    终归还是徒劳。

    哪怕生死之后,我不知道还有没有勇气去跨越,我们之间阻隔着的,那条信任的鸿沟。

    他安静地看着我,无声而黯然。

    等我察觉到沈钦隽有些不对劲的时候,行程已经过半,我睡得迷迷糊糊醒过来,他靠近我的那条胳膊似乎在打颤。我看了他一眼,他的脸是通红的,像是喝醉了酒,晕得有些不正常。

    “你没事吧?”我探手过去,触到他额头的时候,烫得可怕。

    可沈钦隽偏了偏头,仿佛不喜欢我碰他,沙哑着声音说:“我没事。”

    “你在发烧?”我心里咯噔一下,“冷吗?”

    他只恹恹闭上眼睛,依旧吐出两个字:“没事。”

    嘴上说没事,可是体征骗不了人,他分明是在发抖,偏偏我靠过去的时候,他还逞强一样把头转开了。

    我叫醒了老王,他有经验,一看就说:“你男朋友是不是得疟疾了?”
    第(2/3)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