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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子,不是儿子。
那个不是太子的儿子,自然是先皇嫡次子:梁王刘武;
至于那‘不是儿子’的太子,自然是先皇嫡长子,汉家如今的皇帝:天子启……
“儿做太子那些年,当真是战战兢兢,如履薄冰。”
“——才刚做了几年太子,便冒出来个慎夫人、阿揖母子,愣是惹得母后气急败坏、搞得儿阵脚大乱。”
“总归是阿揖鲁莽,策马疾驰出了事,儿这如无根之萍般的储位,才总算是堪堪坐稳。”
“却也还是难免被先帝斥责、唾骂,更时不时以‘易储另立’之说恐吓……”
···
“母亲还记得当年,梁怀王死后,母亲说了什么吗?”
说着,天子启便笑着低下头,呆愣片刻,索性便在御阶最上方的那一阶上,一屁股坐了下来。
原本背负于身后的双手,也被天子启收回身前,左手以掌扶膝,右手以肘撑在腿上,手掌时不时从面前擦过,却是不知在擦些什么。
原本讥讽、清冷的语调,更不知何时,已带上了些许哽咽。
“母亲说:做得好!”
“一定要把手尾收拾干净!”
“而后,母后便背着儿,让阿姊将阿武接去了宫外。”
“——之后不数月,阿武便封王就藩;”
“也是从那以后,儿派去梁国——派去睢阳的每一个人身后,都会多出好几个采风御史随行。”
“便是阿武染了风寒、害了病疾,母后第一个想到的,都是儿这个储君太子……”
天子启几乎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才强压下了语调的起伏,才没让那哽咽,太过清楚地传到母亲耳中。
但在那张被藏在手掌之下的面庞之上,天子启除了嘴角挂着自嘲的笑意,余下的每一寸皮肤,都在诠释何谓‘涕泗横流’。
“在母亲眼里,儿,从来都不是母亲的儿子。”
“——甚至都不是个人?”
“就好像儿生来,就是为了做储君、做皇帝而生;”
“在儿眼里,就好似从不曾有父母双亲、宗亲长辈,更不曾有手足姊弟、血脉之亲。”
“就好似儿,从不需要一个慈爱的父亲、一个怜爱的母亲……”
说到此处,天子启终是再也压不下汹涌而上的泪水,只将双手手肘撑在推上,双手捂在脸前,默默坐在御阶上方流起了泪。
诚然:皇帝的快乐、权柄的滋味,没做过皇帝的人,是想象不到的。
但与之对应的,是同样令人无法想象,甚至做梦都不敢梦到的压力,和心力憔悴。
——尤其天子启,更是在先帝那样的‘明君雄主’的注视下,做了足足二十多年的太子储君;
那二十多年有多苦、有多累,只有天子启知道。
对于长子刘荣,天子启虽是一口一个‘荣公子’‘那混账’,但细算起来,还真没怎么苛待。
无论是刘荣偶尔的逾矩,或是三不五时闹出来的热闹,天子启都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给予了最大的包容。
这不是因为天子启,是一个心胸多么宽广的君王;
更不是因为皇长子刘荣,就真那般得天子启宠爱。
天子启,仅仅只是自己淋过雨,才本能的想要为雨幕下的儿子刘荣,撑起一把伞。
仅仅只是天子启吃过那电闪雷鸣、大雨倾盆而下的苦,才想要挽弓搭箭,将那雷公电母,乃至兴风布雨的龙王,从九霄之上射下来!
相较于太祖高皇帝、先太宗皇帝,天子启都算不上多么‘贤明’;
顶天了去,也就是比英年早逝的孝惠皇帝好一些。
但天子启知道笨鸟先飞的道理。
知道别人一眼就能看懂的东西,天子启暗下熬个几晚,也终归是能看懂;
旁人一想就能明白,甚至举一反三的东西,天子启反复琢磨几天,也总能想透彻、想清楚。
如此多年,即便天资再怎么‘平庸’,天子启也总算是厚积薄发,走到了今天。
只是天子启再怎么‘年壮’,再怎么‘刻薄寡恩’,甚至冰冷无情的不像是个碳基生物,但天子启,也终究是个肉体凡胎的人。
天子启,不是不食五谷杂粮,也不是没有七情六欲;
只是在绝大多数时候,都将那本能的欲望、情感,皆埋藏于内心深处而已……
“父皇驾崩,儿即皇帝位,要做的第一件事,是削藩。”
“——于私,是要诛灭刘濞那老贼,于公,是为宗庙、社稷,铲除宗亲诸侯尾大不掉的祸患。”
“母亲,是怎么做的呢?”
“我汉家的太后,是怎么做的呢?”
默然垂泪许久,天子启才终于从那无尽的苦楚、哀戚中调整好情绪,语带沙哑的发出一问。
不出意外的,没有等来母亲窦太后的应答,天子启便自顾自往下说道:“为了让母亲支持晁错的《削藩策》,儿答应母亲,将母亲的‘老友’袁盎再度召入朝中,任命为中大夫。”
“为了让母亲,在必要的时候压一下丞相申屠嘉,儿更是下令少府:凡是馆陶公主亲自前去,少府内帑除军械之外的一应财赀,皆任其取用。”
“——很划算。”
“这笔买卖,对我汉家的皇帝而言,真的很划算。”
“但儿,是真的想不通啊?”
“想不通我汉家的太后,为何不是儿这个皇帝的母亲?”
“儿子寻求母亲的帮助,为何还要像做生意一样,给出相应的好处、酬劳?”
说到此处,蹲坐在御阶上方的天子启便转过身;
发现自己和母亲窦太后之间,还当着一方御案,天子启更是撑地而起,满是疑惑的望向御案对侧。
只面上,泪迹未干……
“既然答应了母亲,儿便当真将袁盎,重新召回了朝中;”
“——母亲对《削藩策》的支持呢?”
“不过是噤口不言,默许而已。”
···
“同样答应了母后,儿便也就放任阿姊,在短短两年多的时间里,从少府搬走了数以万万计的钱货;”
“长安坊间人尽皆知:过去这两年,馆陶长公主从少府内帑搬走的物什,足以塞满百八十个堂邑侯府!”
“——申屠嘉反对《削藩策》时,母亲对申屠嘉的压制呢?”
“依旧是噤口不言,坐视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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