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百四十五章 官子无敌-《剑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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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咦,那女子,好像是那个泗水红杏山的掌律祖师,道号‘童仙’的祝媛?”

    “肯定是了,因为那个耕云王朝棋待诏出身的贾玄,我认得,远远见过一次,据说他与祝媛早年差点成为道侣。”

    别处栈道,一行人正在四处捡取碎石,此地约莫是一处厮杀惨烈的战场,难得碎石如此之多。

    其中一位汉子,只捡了其中一块,巴掌大小,他蹲在地上,笑了笑,心满意足了,可以给自家那个孩子,打磨成一块砚台,小兔崽子都不是什么剑修,偏偏对剑气长城向往得很。而汉子自己,是个金身境的纯粹武夫,一半是游历江湖,去哪里不是去,一半原因是为了能够在自己孩子那边显摆几句,所以才来的这边,因为与泗水红杏山有些关系,就跟随来此。

    栈道边缘处,凭空出现一人,青衫长褂布鞋,还背了把剑。

    这个不速之客,面无表情说道:“放回去。”

    金身境武夫的汉子是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放下手中碎石的。

    其余那些来自两座中土山头的练气士,都只是起身的起身,转头的转头,谁都不愿意放弃即将成为囊中物的城头碎石。

    泗水红杏山的一位祖师堂嫡传修士,轻轻抛着手中那块碎石,冷笑道:“哪来的多事鬼,吃饱了撑着,你管得着嘛?”

    那个不知是否剑修的青衫男子点头道:“管得着。”

    “书院弟子?”

    “不是。”

    “那就是找抽?”

    “你试试看。”

    那个年轻修士掂量一番,若万一是那山上难缠鬼之首,自己未必打得过,毕竟来此游历,还背了把剑,说不定就是位剑修。况且出门在外,得了师门教诲,不许惹是生非,于是就开始讲道理了,“文庙都没发话,不许游历之人带走城墙碎石,只说修士不许在此擅自斗殴,施展攻伐术法。你凭什么多管闲事?”

    不曾想那人直接来了一句:“回头我让文庙补上这么一条,偷碎石就剁手。”

    众人先是愕然,随后哄然大笑。得嘞,可以彻底放心了,这种家伙,可以随便揍。

    那个汉子也摇头而笑,哪有这么吹牛不打草稿的年轻人,他犹豫了一下,聚音成线,提醒道:“这位小兄弟,还是别惹事了,贾先生是那游仙阁的次席客卿,虽然不是宗字头仙家,但不是一般人惹得起的,更别谈祝仙师还是红杏山的掌律祖师,你听句劝,还是走吧。文庙都不管的事,你就更没必要管了。”

    蹲着的汉子,重新拿起那块碎石。

    可惜那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年轻人,置若罔闻。

    那人反而微笑道:“再说一次,都放回去。”

    然后对那汉子说道:“你可以例外。”

    汉子一笑置之,年轻人越说越没谱了。

    那位贾玄的高徒,笑道:“去你娘的……”

    下一刻,不知怎的,这位游仙阁的祖师堂嫡传就面朝墙壁,一头撞去,满嘴碎牙,悉数崩碎。

    那一袭青衫单手负后,一手按住那颗脑袋,手腕轻轻拧转,疼得那厮撕心裂肺,只是面门贴墙,只能呜咽,含糊不清。

    一个想要出手救那男子的红杏山女修,双袖摇晃,出手凌厉,各自祭出一道水、火术法,如两条宝光流转的绳索,在空中拧缠在一起,狠狠砸向那一袭青衫的后背心处。

    结果同样莫名其妙的就被那人拘押到了身边,又是按住后脑勺,撞向墙壁,女子一张原本俊俏的脸庞,顿时被墙磨得血肉模糊。

    一男一女两位护道人,同时风驰电掣御风赶来,贾玄怒道:“贼子胆敢行凶!”

    那祝媛刚刚祭出一件本命物,下一刻便心知不妙,贾玄好像一头撞向那一袭青衫,被一巴掌按住面门,手腕翻转,贾玄被瞬间砸在地上,身躯在地上弹了一弹,才瘫软在地,当场昏死过去。

    祝媛刚要收手,就被一巴掌扇在脸上,昏迷前的一刻,她只听那青衫客说了句,“遗憾个什么?”

    陈平安双手手心相互抹过,好像在擦拭干净,对那个纯粹武夫说道:“你可以带走。”

    汉子默默放下手中的碎石。

    陈平安笑道:“别听错了,我是说可以。”

    汉子又默默拿起那块拳头大小的碎石。

    那就听你的。

    一袭青衫,消逝不见。

    其余众人皆茫然,面面相觑。

    一个心声在众人心湖中响起,“一个个别傻眼了,赶紧滚蛋,能跑多远就多远。他就是剑气长城的隐官,所以他要在这里杀人,反正我贺绶肯定不拦着,因为要拦也拦不住。”

    那个汉子一脸呆滞,张大嘴巴。震惊之余,低头看了眼手中碎石,就又觉得自个儿回了家乡,可以在酒桌上尽情吹牛皮了,谁都别拦着,谁也拦不住。

    文庙解禁山水邸报之后,其中两场围杀,渐渐在浩然天下山上流传开来。

    第一场,当然是被誉为“天下壮观”的扶摇洲一役,白也主动仗剑现身,一人一太白,剑挑半数王座。

    第二场,却是发生在更早的剑气长城战场,传闻蛮荒天下甲申帐的多位年轻剑修,围杀剑气长城的末代隐官陈十一。

    一场是当之无愧的山巅对决。

    一场则是年轻一辈的天才之争,而且刚好各自境界都不算悬殊,唯独双方人数悬殊,这就更有意思了。

    精心设伏、围杀隐官的甲申帐四位剑修,无一例外,除了自身剑道天赋极好,跻身托月山百剑仙之列,皆位置靠前,而且都有着极其显赫、近乎通天的师承背景。

    离真,是那蛮荒天下托月山大祖的关门弟子。传闻曾经在城头练剑多年,如今不知所踪。

    木屐,是曾经跻身十四境的刘叉开山大弟子。

    雨四,是一个被旧王座大妖绯妃称呼为“公子”的剑修。在桐叶洲出现过,最终与离真一样,消失无踪。

    ?滩,曳落河旧主,王座大妖仰止的嫡传弟子。

    流白,“天下大贼”文海周密的嫡传弟子之一。

    而战场上驰援、接引之人,是后来一跃成为蛮荒天下共主的飞升境剑修,斐然。

    一场原本胜负毫无悬念的围杀,结果竟然被隐官反杀流白。

    与人问拳,专门朝对手脸面递拳。

    前有郁狷夫的脑袋撞墙,后有文庙功德林与曹慈的那场青白之争。怎么,问拳就是问脸?如此拳法风格,实在独树一帜。

    战场厮杀,专挑女子下手。

    听说那剑修流白,可是个我见犹怜的妖族女修,姿容极美。

    这位隐官,原来是个妙人啊。

    难怪能够以外乡人的身份,在剑气长城混出个末代隐官的高位!

    可惜除了中土山海宗在内的几份山水邸报,提及了隐官的名字和家乡,其余的山上宗门,好像大家心照不宣,多半是那场议事过后,得了文庙的某种暗示。

    也亏得文庙没有泄露某桩天大密事,不然如今浩然修士对这场围杀的议论,恐怕会直接占据九洲山水邸报的全部篇幅。

    因为离真跟随周密一起登天离去,如今接任旧天庭披甲者的至高神位。

    而那个出身蛮荒天下一处“天漏之地”的剑修雨四,在如今的新天庭内,同样是至高神位之一,化身水神。

    而像贾玄、祝媛这些来这边远游的练气士,还没来得及收到宝瓶洲的山水邸报,没有看到那份镜花水月的摹拓。

    陈平安重返城头原地,盘腿而坐,安静等着宁姚返回。

    曹峻啧啧道:“先前是谁说自己没火气来着?还有啊,陈平安你这个喜欢打人打脸的习惯,以后改改啊。”

    陈平安默不作声,只是默默抬头望向天幕。

    先前在大骊京城,封姨在火神庙遥遥询问一事,陈平安帮着先生给出答案,换来了十二坛百花酿。

    答案就只有四个字,请君入瓮。

    而且这其中还藏着一个“比天大”的算计,是一场注定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请君入瓮”。

    仅仅是针对登天而去的周密吗,只是让文海周密入主旧天庭、不再肆意为祸人间吗?

    当然不是,依旧不够。

    陈平安在文庙议事期间,曾被礼圣带去过穗山之巅,见过了那位至圣先师。

    再联系那场礼圣住持、三教祖师幕后旁观的河畔议事,一场匪夷所思的大考,当时聚拢了郑居中之外的众多十四境修士。

    于是陈平安最终想明白了师兄崔瀺的那个更大算计。

    曾经在那白帝城彩云局棋输一着、未能胜过那位奉饶天下先的浩然绣虎,此生最后一件事,仿佛是以文圣首徒的读书人身份,在身前被他摆好的一副天地棋盘上,崔瀺独独一人,有请至圣先师,佛祖,道祖,邀请三教祖师一同落座。

    崔瀺好像不但要周密哪怕成功登天,依旧功亏一篑,只能输得一败涂地。

    他还要教人间再无三教祖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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